文学里的树与树
作者/研习君
今天想和大家聊聊树。
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浪漫的地方,美丽的花和碧绿的草地总能很快吸引我们,而那些坚挺又低调的树,反倒被我们忽略了不少。
树木的存在,除了对环境极大地的作用,也存在着极强人文因素,在各种不同的文化语境中,树木也都有着既相似又不同的象征意义。
山海经中说:“汤谷上有扶桑,十日所浴。”在中国传统文化中,我们会说太阳是从神木上出来的,东方瑜伽里,也讲求与自然、与树木的呼吸;而在西方,希腊人说上帝最先创造了橡树,而人类是从橡树里冒出来的……
无论在西方还是中国,树木都被赋予了不少了神话意味,树意味着生命,所以与神明也产生了关联。
但不同的是,在中国,一句“十年树木,百年树人”,让我们将小树与人的品性能力结合,树的意象,更代表着希望、根和一种信念。
而在西方文化中,橡树是最受礼敬的圣树。橡树与火紧密关联,凡是圣火或去邪之火都必须用橡木;在北欧,橡树是死者灵魂的住所;在英国和德国,人们认为橡树能治百病……
所以,在无数西方的文学作品中,橡树都有极强的存在感。如在莎士比亚作品里橡树随处可见;蒲柏《温莎森林》开篇的绿树成荫;威廉·柯珀的诗歌《亚德利橡树》中讲述了他最喜欢的橡树的全部生命轨迹。
《亚德利橡树》在日本的文化中,树木也有着不同的含义。
据联合国粮农组织最新公布的数据,日本的森林覆盖率高达68.5%,仅次于芬兰,居全球第二。在这近七成的森林里,又有六成是个人或企业的私有林。这就意味着山林买卖比较自由,空间不小,所以日本从古至今的文学作品中,都会有很多关于森林、树木相关的意象。
日本哲学评论家梅原猛写了《森林思想-日本文化的起点》,他们认为“森林的思想可以拯救人类”。所以在日本,神社和森林几乎是密不可分,他们认为神社其实是在守护森林,而森林对于他们而言,已经有了神明的意象。所以在众多日本文艺作品中,发生在神社和森林的故事也非常多,比如大家比较熟知的《萤火之森》,宫崎骏的《龙猫》《幽灵公主》。
在作家里,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村上春树。
村上春树的作品中,随处可见的自然意象,和风、农舍、森林、树木、庭院、猫……曾有学者写过一篇论文《论村上春树作品中的森林意象》,该学者就村上春树《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》《挪威的森林》《海边的卡夫卡》三部作品进行了森林意向的研究。熟悉村上春树的读者都知道,他是一个十分讲求自然的人,一切都顺其自然,而这种自然,也被他具象到了更实际的森林之中。
有人说,村上春树的小说但凡写到神社必定会写森林,而且笔下对树的描写要远远超过对神社本身的描写。村上春树从不把神社往深处写,给人一种写到树木与森林为止的感觉。
在他的作品中,森林更像是一个社会,每一棵树就是一个人,由众多个体组成了一个体系,但树与树之间,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。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是一颗独立的树,在以自我独立为前提的情况下,去与其他人、与社会达成平衡,才是最理想的生存状态。
最后,我会分享一些文学作品中,与树有关的内容,希望这充满生命力的、向上生长的树,能给予你更大的力量。
阿城《树王》——
千百年没人动过这原始森林,于是整个森林长成一团。树都互相躲让着,又都互相争夺着,从上到下,无有闲处。藤子从这棵树爬到那棵树,就像爱串门子的妇女,形象却如老妪。草极盛,年年枯萎后,积一层厚壳,新草又破壳而出。一脚踏下去,“噗”的一声,有时深了,有时浅了。
大江健三郎《在自己的树下》——
“在这个山村里呀,每个人都有一颗‘自己的树’,”这些树生长在森林里的高坡上。人的灵魂从‘自己的树’的树根出来,下降到山谷村庄里,进入刚出生的婴儿的身体里去。人死的时候,光是身体没有了,灵魂呢,就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棵树的根里去了。
村上春树《弃猫》——
一天傍晚,我正坐在檐廊上,那只猫在我眼皮底下哧溜溜地窜上了松树(我家院子里有一棵很挺拔的松树),仿佛在对我炫耀自己有多勇敢、多灵活。小猫异常轻快地攀上树干,消失在顶端的树枝之间。我默默地望着这幕情景。但没过多久,小猫便开始发出难为情的求救声。多半是爬到高处,却怕得不敢下来了吧。猫爬树利索,却不擅长从上面下来。可小猫不懂得这些。不顾一切地冲上树梢,才发现自己竟到了这么高的地方,它一定四脚发软了吧。
我站在松树底下往上看,但看不见猫的踪影,只有耳边传来细细的叫声。我叫来父亲,向他说明情况,问他能不能想办法救救小猫,可父亲也无计可施。那地方太高,连梯子也够不着。就这样,小猫一直拼命地呼救,日头渐渐西沉,黑暗终于将那棵松树盖得严严实实。
我不知道那只小猫后来怎么样了。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,已经听不到它的叫声了。我朝着树顶的方向,喊了好几次它的名字,却没有回应。空气中只剩下沉默。
也许那只猫夜里总算从树上下来,然后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。(但去了哪里呢?)或者一直下不来,在松树的枝杈间耗尽力气,再也发不出叫声,逐渐衰弱而死了吧。后来,我经常坐在檐廊上,仰头望着那棵松树浮想联翩。我想象着那只白色的小猫张开娇嫩的爪子,死死抱着树枝的样子。想象它就这样死在枝杈间,渐渐干瘪。
这是我的童年与猫有关的另一个清晰的回忆。它给还年幼的我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:“下来比上去难得多。”说得更笼统些就是——结果可以轻而易举地吞噬起因,让起因失去原本的力量。这有时可能杀死一只猫,有时也可能杀死一个人。
无论如何,我在这篇私人化的文字中,最想说的只有一点。一个毫无疑问的事实。
那就是,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的儿子。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。可越是坐下来深挖这一事实,就越会明白无误地发现,它不过是一种偶然。最终,我们每一个人不过是把这份偶然当成独一无二来生活罢了。
换句话说,我们不过是无数滴落向宽阔大地的雨滴中寂寂无名的一滴。是确实存在的,却也是可以被替代的一滴。但这一滴雨水中,有它独一无二的记忆。一粒雨滴有它自己的历史,有将这历史传承下去的责任和义务。这一点我们不应忘记。即使它会被轻易吞没,失去个体的轮廓,被某一个整体取代,从而逐渐消失。不,应该说,正因为它会被某一个整体取代从而逐渐消失,我们才更应铭记。
直到现在,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夙川家的院子里,那棵高大挺拔的松树。想起那也许已在上面化为白骨,却还像无法消散的记忆一般紧抱着树枝的小猫。然后想到死亡,想到从令人目眩的高处朝着地面垂直下落的艰难。
《挪威的森林》——
即使在经历过十八度春秋的今天,我仍可真切地记起那片草地的风景。连日温馨的霏霏细雨,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。片片山坡叠青泻翠,抽穗的芒草在十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,逶迤的薄云紧贴着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穹。
凝眸望去,长空寥廓,但觉双目隐隐作痛。清风抚过草地,微微拂动她满头秀发,旋即向杂木林吹去。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,狗的吠声由远而近,若有若无,细微得如同从另一世界的入口处传来。此外便万籁俱寂了。
耳畔不闻任何声响,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。只见两只火团样的小鸟,受惊似的从草丛中腾起,朝杂木林方向飞去。直子一边移动脚步,一边向我讲水井的故事。记忆这东西总有些不可思议。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,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,未曾觉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,更没想到十八年后仍历历在目。对那时的我来说,风景那玩艺儿似乎是无所谓的。坦率地说,那时心里想的,只是我自己,只是身旁相伴而行的一个漂亮姑娘,只是我与她的关系,而后又转回我自己。
在那个年龄,无论目睹什么感受什么还是思考什么,终归都像回飞镖一样转回到自己手上。更何况我正怀着恋情,而那恋情又把我带到一处极为纷纭复杂的境地,根本不容我有欣赏周围风景的闲情逸致。
然而,此时此刻我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,却仍是那片草地的风光:草的芬芳,风的微寒,山的曲线,犬的吠声……接踵闯入脑海,而且那般清晰,清晰得仿佛可以用手指描摹下来。但那风景中却空无人影。谁都没有。直子没有。我也没有。我们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呢?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情形呢?看上去那般可贵的东西,她和当时的我以及我的世界,都遁往何处去了呢?哦,对了,就连直子的脸,一时间竟也无从想起。我所把握的,不过是空不见人的背景而已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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